世上有形容經(jīng)過磨難而重獲新生的“浴火重生”一說，那么，有沒有“浴水重生”呢？別說，還真有，漚苘就是一例。

苘，學名苘麻，但在皖北家鄉(xiāng)農(nóng)村，人們認為苘是苘，麻是麻，分得很清，是兩種不同的植物。近幾年下鄉(xiāng)，見不到有種苘的地塊了，前段時間下鄉(xiāng)，見到一塊莊稼地里長了不少苘，近前看不但長得矮還多杈，一看便知是野苘而不是專門種的。我想恐怕再過幾年，很少有人知道什么是苘了，苘這個字也會成為非常冷僻的字。

20世紀70年代前，家鄉(xiāng)農(nóng)村的每個生產(chǎn)隊，幾乎都要種苘，而且?guī)缀跄昴甓挤N。苘是一年生草本植物，種子黑褐色，小如芝麻，春末播下，慢慢就發(fā)芽生長挺出一根碧綠色的稈子，能長到2米多高。那時。苘地里是我們暑假里玩耍的好地方，主要是在里面捉迷藏，或猛一躥出嚇唬后邊來的小伙伴，引起一陣歡笑。

苘葉較大且呈心形，上面布滿了一層細細的絨毛。深秋，它的稈子上端的葉腋間會開出一朵朵小黃花，結出如鵪鶉蛋大小、頂上周邊均勻有規(guī)律地長滿帶有小棱角的果實，果實的里面裹滿了種子。因這個果實有點呈上下稍窄、中間稍寬的橢圓形，大家都叫它為“苘垛子”。那時家鄉(xiāng)形容一個人辦事攥著怕死，松開怕飛，小家子氣，猶豫不決，會說這人“嘬地給苘垛子一樣?！眲e看這個不太叫人待見的“苘垛子”，它也有著美麗的一面，當“金爐重開千年火，月餅長留萬家香”的時候，人們?yōu)榱耸乖嘛灻烙^好看而又吉祥喜慶，會掐上幾顆“苘垛子”，在頂端蘸上紅墨水或紅染料，像摁圖章一樣摁在還沒入爐月餅上面的中間，等月餅烤熟出爐，焦嫩的月餅上也就開出了燦爛的花來。“八月十五月兒圓，月餅石榴拜神仙”的事，在農(nóng)家也就成了。

葉也好，花也罷；果實也好，種子也罷，其實這些都不是當時農(nóng)家人種它的主要原因，主要原因是它的秸稈外長有一層厚厚的莖皮，莖皮多纖維，漚泡好后可用來搓制各種繩子。那時還遠沒有達到“點燈不用油，種田不用?！钡乃?，也沒有后來化學纖維制成的各種繩子。牛耕田、耩地、打場，農(nóng)家人背莊稼、捆柴草等等，無一不用到繩子，苘繩就成了農(nóng)家離不開的生產(chǎn)和生活用品。就連家里老人去世辦喪事，孝子“披麻戴孝”的“麻”，其實是苘做的，捆棺下地的大小繩子更是苘搓的。

等苘的莖稈上的纖維長厚實了，不等發(fā)黃發(fā)干就一棵棵砍下。削凈枝葉扎成小捆，這時苘的莖干還是綠色的，撕下的莖皮也還不能用，必須經(jīng)過一番漚泡才行。漚苘是個“水深火熱”的活兒，幾個青壯年勞力要下到水到齊腰深的溝里，四邊打好幾個木樁，然后把一捆捆苘摁在木樁內(nèi)扎牢，上面蓋上層層苘葉，最后撈溝里的淤泥糊個嚴實。這時，頭上太陽照射，水面發(fā)燙，水下發(fā)涼，尤其是彎下腰去一把把撈淤泥，那可不是身小力薄之人能干得了的，等苘漚泡過幾天，水熱時間短些，水涼時間長些，有經(jīng)驗的人一摸便知道漚沒漚好。漚好了要趕快再一捆捆撈上來給眾人分好，大家開始一根根順著底部往上剝這層莖皮。這時的莖皮表面有一層滑膩的綠苔，不小心會濺得滿身都是。剝下來這些漚泡好的苘的莖皮還不是最后的成品，要把它們抬到流淌著清水的溝里像浣紗女一樣細細揉搓漂洗，直到這些莖皮呈現(xiàn)柔軟的全白色，這才搭在扯好的繩子上晾曬，曬干了再扎成把備用。剝?nèi)デo皮的苘桿子晾干后，那是農(nóng)家人燒火做飯的上好材料，無論是在灶膛，還是在烙饹饃的鏊子下，燒起來火勢旺又不冒黑煙，燒火人最是喜歡。

小苘大用場，這是不少現(xiàn)代人所不了解的，以后可能會有更多的人不了解，但這并不妨礙苘的本質屬性給人帶來的感悟。它從播種生根發(fā)芽，到挺莖散葉、開花結果，直到最后漚泡漂洗晾曬，這期間漚泡是個重要環(huán)節(jié)，漚不好就是“生坯子”或“爛穰子”，派不上好用場。把苘漚泡在水里，這是它一生最嚴重的一次磨難，非如此，便達不到它的“浴水重生”，也體現(xiàn)不出它的價值所在。細想來，苘且如此，況人乎？

□張炳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