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菜園里摘菜，總是很輕松。挎個小荊籃，溜溜達達去了，溜溜達達回來了。回來時，籃子里怡紅快綠，累累堆疊，像摘回來一籃子田園詩。

唯有收白菜，是另一種光景：車馬大動，好勞力上場。像我這樣捉筆寫字的人，能做的，呵呵，也就是往車上抱白菜。

話說那白菜作為菜，體型真粗獷，一棵就夠一人抱的。抱白菜的感覺，像抱大嫂子家的寶貝二小，甚至比那胖娃娃還墜手。

小雪不除菜，終究是個害。我們村把鏟白菜說成“除白菜”，透著一股狠勁兒和力量感。可不是，那大白菜不用點力氣，還真鏟不掉吶。

霜降立冬，是白菜最后的成熟時光。霜風冬陽賽如養料，一層凜冽、一層煦暖，打一巴掌給倆棗，哄得白菜在地里乖乖裹心兒，安靜生長。

漸漸靠近了小雪節令，忽然一天，彤云堆上半空，北風斜刺里襲來。再不除菜，就等著往雪里悶吧！大家識相得很，“嗡”一下，大小車輛，涌到村外菜園里，搶著去除菜了。

綠生生菜園里，一時浮動起好多人影，路上穿梭著車輛。一車一車的碧玉翠青，經過你身邊時，播散出清凌凌、水潤潤的菜鮮氣，如此蕩滌肺腑！還有哪種菜有這么大的氣場呢。

我們也乘爹的三輪車來到村西的菜園里。這片菜園，三分大小，我娘在時，一有工夫就來侍弄，就是生病期間也沒間斷過，在菜畦間潑灑下不少光陰。下種兒、間苗、松土、澆水、捉蟲兒、綁棵兒。到后期，看棵子披散開，就割來紅薯藤，一棵棵給它扎緊。再用石塊壓頂。

滿地白菜，像玩雜技的孩子，一人頂一塊石頭或土坷垃，傻呵呵立在那，集體望遠。直望到秋山翠色衰減，依山越嶺的阡陌，層層物華休。

而白菜們，扎緊頭帕，懷抱嫩潤菜心，翠墨般穩坐大地田字格，披風覆霜，端穆穩重。

我總想跟我的孩子們說，成長的日子，連白菜都需要有點約束和壓力，你們不守紀律，就會長瘋。不信？瞧瞧，園子里綁起來的白菜棵，不再像以前瘋瘋癲癲四處伸張。像一個人，懂得了刻苦和用功，日日精進，內里用功，就漸漸換了一副模樣。

那時，我爹立在地頭，看一下白菜園，臉上露出自豪，朗聲道：“大家做好準備吧，除菜啦！”滿地白菜像一個個小圓鼓，仿佛一敲，就會“咚咚”響起來回應他。爹拿起鐮刀，俯身，像做小小不言的碎事一樣，將鐮刀就近白菜根部，輕輕一提，那白菜便窸窣撲倒。

我們跟在他身后，一棵棵往車上抱。漸漸地抱不及了，幾溜兒白菜，躺在地，像綠色胖娃娃；車上已巍然一座白菜山。砍菜的人，出了汗，抱菜的人也出了汗。

爹開車往回送。我趁機上來試一把鏟白菜：像爹一樣，將鐮刀靠近菜根，向上一提！我感覺到鐮刀張著它的大嘴，咬住了菜根；再一用力，那閃著寒光的利刃，咯吱一下，便咬斷了菜根，像我們咬一根胡蘿卜。

一棵，兩棵，三棵……看看，身后躺倒了一溜兒，覺出了手臂酸酸的。有幾棵因力道不足，沒砍斷，連根拔出來了。同時拔出的，還有蠕動的蚯蚓！我用鐮刀撥一撥，它竟出溜一下，縮進去了！

那塊地里的白菜，我們拉了整整3車，在院子里垛起一堵厚厚的白菜墻。我娘說，這些白菜，送二姨家幾袋，送鄰居幾袋，弟媳婦娘家沒菜園，給幾袋；我們姐妹各拉走幾袋。

“各家分點，剩余三分之一留著自家吃。豬啊，雞啊，鵝啊，都要吃掉一些。”

哦，一個冬天，我們竟要吃掉這么多白菜！我家那塊白菜地，竟惠及這么多人的冬日腸胃。收獲和饋贈，是日子里至美的一味。爹娘分享起來如此慷慨，全不講種菜的辛苦和勞累。

□苦茶